福建省永安市一乡两个政府 群众：干部贪图安逸
福建省永安市上坪乡出了件全国罕见的咄咄怪事：乡政府在距离永安市区仅二三公里，并非属于自己辖区的麻岭农场征地盖了一座四层大楼并入驻办公，形成了未挂牌子的事实上的乡政府；原来的乡政府位于海拔1100米的高寒山区上坪村，距离市区有24公里的盘山公路。虽然旧的乡政府未摘牌，新的乡政府未挂牌，但事实上形成了山上山下、境内境外两个乡政府并存的局面，且位于城郊的未敢挂牌的乡政府成了真正的乡政府，而山上的则形同虚设，引起群众强烈不满。
上坪乡是山区乡，境内绝大多数地方为郁郁葱葱的毛竹和林木所覆盖，毛竹、竹笋是群众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该乡辖10个村，共有6500人，村落分散，交通不便，条件比较艰苦。解放以来，乡政府一直设在上坪村。1999年，乡政府以建设乡农科教培训中心的名义报请市政府批准立项，在市郊麻岭农场征地盖大楼。此处属永安市燕东街道辖区内，距上坪乡的地界尚有6公里山路。大楼盖好后，乡党政机关各部门、各事业单位陆续迁入办公。而山上的乡政府虽然还挂着各种牌子，但人去楼空，经常只有个别留守、值班人员，被当地群众戏称为留守政府、挂牌政府。
2月28日下午5时许，记者来到麻岭暗访。向路边群众打听上坪乡培训中心在哪里？几位群众都说不知道。但一问起上坪乡政府，一位妇女手指前方路边一幢灰色大楼说：那就是。走近大楼仔细观察，只见大门两旁什么牌子也没挂。进入大楼则可看到，很多办公室都挂有牌子：民政办公室、司法所、综合治理办、建设“平安上坪”办公室、计生服务所、农业服务中心、企业服务中心、财政所、税费改革办……乡里的部门几乎都齐全了。而在该大楼附近，还分布着上坪供电站、林业站、永安市林业综合执法大队上坪稽查中队、上坪乡卫生院第四门诊部等“条管”的部门和单位。上坪乡如此多的机关和部门在别人的地界上安营扎寨，的确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此时大楼内乡干部们都下班了，只有一位值班人员，记者问他：“上坪乡政府是不是在这里？”他回答：“是，但山上还有一半。”
3月1日，星期二，上午10点多，记者来到位于上坪村的挂着乡党委、政府、人大主席团等牌子的乡政府大院，满院子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走进光线昏暗的办公楼，一共看见有六七个人，其中乡党委书记陈长华在自己办公室里打电话，另外三四个人挤在一间房中看电视、喝茶聊天，桌上凌乱的******牌还没有清理，其他挂着各种牌子的办公室都房门紧闭，显然没有人。有的门和牌子已布满灰尘，好像很久没有动过了。下午3点半，记者又来到乡办公楼一探虚实，看见全楼只剩下3个人。
3月2日下午3时许，记者又来到位于麻岭的上坪乡政府大楼采访，只见楼上楼下几乎每个办公室都有人在上班，人气很旺，与山上乡政府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在三楼乡党委书记陈长华办公室，记者采访了陈长华和其他几位乡领导，他们都坚称乡政府还在山上，并未搬迁，此处只是乡政府的一个办事处，也不存在“一乡两府”的问题。
对于乡政府迁下山，到上坪境外的城郊安营扎寨，许多群众一针见血地指出，此举是干部们贪图方便和安逸，把办公地点搬到自己家门口，因为绝大多数乡干部的家都在城里，他们乘车或骑摩托车只需几分钟即可到家。
山上几个村的村民反映，乡政府和“条管”的部门搬到麻岭后，造成群众办事不便，来往奔波。龙共村两位姓杨的村民说，说是一乡两府，其实真正办事在下面，上面有时只有几个人值班，做做样子。从龙共村去麻岭，一天只有两班车，单程车费6元，办事要花1天时间，有时还要在下面过夜。九龙村60岁的陈绍流老汉说，儿子去麻岭办事，非常麻烦，要花1天时间，来回车费20多元。九龙村57岁的陈国华说，现在搞林业改革，各村都在更换林权证，山林纠纷也比较多，家家户户都要找林业站、乡政府，可他们搞的是“飞地”政府，常驻永安，干部方便了，群众犯难了。
不少村民认为，乡政府迁到城郊，是严重脱离群众、背离“三农”、丧失民心的行为。上坪村村民陈德茂告诉记者，乡政府下迁后，干部来收税费，有村民赌气地说，“你们是麻岭乡政府，不是上坪乡政府，应该到麻岭收税。”上坪村70岁的老人陈德岐说，乡政府迁麻岭后，原乡政府大院唱“空城计”，一度长草，并成为小孩子们打牌嬉闹场所。迫于各方压力，现在乡干部每5天一次的墟天才上山来“办公”，装装样子。情绪比较激动的陈德茂、陈德永、陈兴源等几位村民接着陈德岐的话说，墟天干部们上来是为了买鸡、鸭、排骨，因为山上家养的东西好吃。他们口头上讲“三个代表”，可代表了谁？上坪村村委陈绍安说，乡干部脱离群众太厉害，为方便自己享受，当走读干部，上来一趟就当是下村了。他们无心思抓农村工作，对山上田间的事情马虎应付。总之，乡政府搬下去对农民一点好处都没有。
许多村民对乡政府的搬迁行为进行了抗争，但收效甚微。陈德茂说，全乡10个村大部分反对搬迁。村民陈法崇说，80％的群众对乡政府搬迁不满，解放后乡政府就一直在上坪，也应该在上坪，与群众联系多。多位村民证实，部分村民为此事多次上访，曾有一位愤怒的村民把人去楼空的乡政府的牌子扔到厕所，后被拘留，山上乡政府的牌子是重新挂上去的。陈德岐说：“搬走几年了，我一个人还在抗争。”
对乡政府搬迁、一乡两府的客观事实，上坪乡领导却有着与群众完全不同的说法和解释。乡党委书记陈长华、组织委员官世兵、宣传委员詹述平等表示，在麻岭设办事处，主要是为了方便下半区群众办事和发展经济。
据乡领导介绍，上坪乡地理位置特殊，可分为上半区和下半区，各有5个村，人口大约各占一半，上半区稍多。下半区群众到乡里办事需经永安转车或路途较远，很不方便。乡里经过慎重考虑和研究，认为在麻岭设个办事点，既兼顾了上下半区，又离城近，便于与市直部门联系。目前的情况是乡政府还在上面，但山上山下有两个办公点，比较科学合理。为了同时方便上下半区群众办事，乡领导和干部采取上半区、下半区轮流上班的形式，保证上半区、下半区两个办公点随时都有人。但该乡领导又表示，农村税费改革后，群众已没有多少事要找乡政府办了。
多位乡领导都一再强调，在麻岭设立办事处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主要的原因，就是跳出上坪发展工业从而“保住上坪”。
据他们介绍，由于上坪乡总人口不到1万人，而且比较分散，永安市曾考虑过撤并上坪乡，但由于种种原因暂未撤并。在减免了农业税、特产税后，上坪乡的财政收入几乎为零，要维持生存就必须发展工业，换取市财政拨款和一定比例的税收返还。据了解，为了鼓励乡镇发展工业，永安市规定，乡镇新上工业项目增值税的25％返还给乡镇，还有一些税种收入全部归乡镇。上坪乡政府提供的一份书面报告写道：“是坐等撤乡并镇？还是奋起求得发展？……为了保住上坪就应该发展上坪”。
陈长华详细阐述了他的“政治经济学”说。他说，上坪是个高山乡，在上面招商引资办企业很困难，改革开放以来上面没有搞成一个工业项目，搬下来有利于在城郊发展工业，所以就争取到了麻岭这块地，借鸡生蛋。乡里负责招商引资，“三通一平”，企业交的税算上坪乡完成的税收任务。搬下来后，效果果然显著：2002年规模企业还是零，2003年、2004年两年就陆续引进了8家企业到麻岭，工业产值连年翻番，2004年达到1．8亿元。通过抓项目，乡里的财力增强了，2004年完成财税收入511万元，上面返还给乡里230多万元。以前上坪在当地算是个很差的乡，现在属中等偏上，干部的福利保住了，不仅留住了已有干部，别的乡镇还有人想调过来。
陈书记进一步介绍说，目前市里对乡镇进行经济指标考核的项目有企业总产值、财政收入、工业总产值、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固定资产投资、生产性固定资产投资、招商引资、农业总产值、农民人均收入。这些指标大多数都与工业有关，与农业直接关联的只有后两项。他强调说，上面对乡里的考核很多，但发展经济的压力最大，这是硬指标。“不发展活得就很累，上坪乡可能就保不住”，陈长华说。
永安市一位领导也对记者表示，上坪乡几届党委政府都想办这件事，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办成了。在麻岭设办事处利大于弊。
上坪乡政府一位司机则对记者说：“你不知道上面条件有多艰苦，海拔高，潮湿，我们宿舍里的被子一摸都是湿的。”
福建省民政厅地名区划处调研员林振声表示，一级政府当然应该设在自己的辖区内。按照国务院有关法规的规定，乡一级政府的搬迁须报省政府批准，由省民政厅负责调查、审核。如果上坪乡政府未经报批就搬迁，属违法行为。
长期从事“三农”问题研究的福建师范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郭铁民认为，现在农村工作正处于一个转轨阶段，在税费改革和计生工作走上正轨以后，乡镇的职能大大缩小，机构膨胀就显得突出，各地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撤并乡镇和精简人员。精简后的乡镇就要思考职能转变的问题，过去是“管农”，现在就要在帮农、引农、教农方面下功夫，现在农村工作不是没事可干，而是大有可为。
他说，如果乡政府是为了维持“机器”的运转，为了自身的生存而奋斗，这种存在的合理性就值得怀疑，这样的机构就该精简。一般来说，农业型乡镇不能离开“农”字搞所谓的发展，其发展应该围绕中央讲的提高农业的综合生产能力。如果乡镇所搞的发展不能给农民带来收入的增长，不能提高农业的综合生产能力，这种发展观就是一种扭曲的乡镇发展观。农村的问题是现代化问题，农业的问题是产业化问题，农民的问题是增收问题，乡镇工作就是要围绕这些来开展。一个以农为主的乡到别人的地界上去发展工业，对本乡的“三农”工作有多大益处呢？
福建省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开明指出，工业和农业之间巨大的收益差距使一些适合发展农业的地方也纷纷提出“以工兴县、以工兴乡”，导致一些农村基层政府出现背农化倾向，用较多的精力来招商引资搞工业，上坪乡的“飞地工业”就反映了这种倾向。他认为，如果说县一级搞飞地工业还算个“权宜之计”，那现在连乡一级都来搞就不可思议了，解决以农为主的乡镇的财政困难应该通过上级财政的转移支付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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